江南体育去年4月,作者通报:口述集已出版,“第一篇就是你的”,会托人带往美国。我一兴奋,许愿说:读完,会写个“书中人读书有感”——当时,我连书名都不知道。

  6月,收到《蚌壳与珍珠:上海武康大楼居民口述》(陈保平、陈丹燕,人民文学出版社2023)。不巧,第二天出差。原打算归来就读,可返家前为打印机票查电邮,见出版社寄来一本拙著校样……其后诸事接踵,转眼进入第二年,书离读完尚早。不过,早已有感。

  往早说,我打开书,先读后部——“访谈之外:武康大楼居民口述工作记录”。边读边想,有感连连,不妨挑几条略说。

  看目录,“访谈之外”包括十类资料。翻到会议记录类,有两次研讨会,四次推进会。不用说,会议之外不断研讨推进,种种工作不知要翻多少倍——令人感触,荐读荐学。口述史需众人协力,这也是该书后记的呼吁。

  会录记有陈保平发言:“我还想找沈仲章的后代,沈家长期住在武康大楼,就是他在日本占领时期,把国宝‘居延汉简’从北京偷出来运到香港。”说是在“武康大楼开会的时候”,有位周先生“来找我”提议的。

  读来感觉,那位“周先生”像在团队之外,但积极有为。而团队骨干陈保平费力追踪,找到了“沈仲章的后代”——都令我感动。而我答应受访后,还拖了好一阵。因为正忙着结稿《沈仲章与居延汉简》三部曲的中间一部。第一本“从北平到天津”已出版,预计春节前面世。

  年复一年,不断接到要求,写写以沈仲章为中心的汉简故事。我却习惯先写他人,从文献入手,费力参比核查。去年年底许愿:新年起笔,一段一段写整个故事。已拟总题“但听我说”,化自But hear me this——莎士比亚不合语法的名句。

  继续看会录,陈保平接着说:“我觉得这个沈仲章还是蛮有意思,如果可能,我补充他的故事,这也是一个离开武康大楼的家庭的故事。”

  有感于这番话,我起念探究我家入住大楼之初与之前情况。已知把我家“拉”进602室的人叫王德孚,是父亲的朋友。好像,王家原住400号。如果是的话,那么我已问了后来住户。算来在我出生前,王家已离开武康大楼。

  拙文《叶叶心心:戴望舒与沈仲章的共同相识们》(《新文学史料》2021第1期)提到,王德孚在一张名片上附言,戴望舒是他“姻亲”。我写文时以为,他是戴望舒前妻的亲戚。直到最近,才从父亲口述生平的笔录中见到,王德孚是戴望舒的姐夫。

  于是想起,有张戴望舒倚着窗台的照片,应是战后在上海由沈仲章拍摄。我曾猜是在父亲的青年会宿舍,可惜不详那处内景。现在觉得有点像大楼,亲友们可在王家相聚。此刻找不到那张照片,又因我在海外,也不知《新文学史料》是否印出王德孚名片——由此连到下一题。

  书内录有团队计划,要征集文物江南体育,设立楼史展览馆。众所周知,武康大楼里寸土皆金。提个设想,可考虑陈列橱窗江南体育,展示厚度有限的文物复制品,字迹小的可放大,体积大的可缩小,解说词标明各维原尺寸。

  我曾visualize(视觉化)可行性,考虑橱窗设计与置放候选等,具体建议容缓。对陈列品许个愿:我可提供追悼傅雷仪式邀请函的扫描件或翻拍图,该函信封按傅雷遗书写“武康大楼606室”,但“沈仲章同志”收到了。

  有感多多,再说一个:去年9月,我曾起笔读后感,但没写成。现找出底稿,上面摘了一句话:“有的时候一些细节问题,先可能还有人懂,以后就没人懂了”。记有页码426,言者葛剑雄。

  同辈世交,数我年轻。早就被敦促,作为不少史事的“最后一个知情二代”,有责任为大家梳理上代往事。经多年致力,我对保存解析nuance(细微差别)之重要,知情二代充当桥梁之必要——深深有感。

  感想层叠,乏词表达。简单点,也许可以这么说,没有记忆就没有人类历史。不知可否这么说,如果“没人懂”细节,研究历史就难免隔膜。

  父亲沈仲章经历充满不合常规之例,探溯细节可揭示不少被忽略的历史。我只叹余生不够用,唯有日日不懈。我也相信武康大楼楼史很有意义,因此愿意献上一份微薄之力。

  可以说,这是读工作记录“有感之六”。该书后部提到记忆是否可靠的问题——口述史面对的挑战。我视记忆为“软文物”,说出来犹如“出土”。挖出古物之后,探究还要花大功夫,而弄懂细节极为关键。

  我能成为书中人之一,是因为陈保平想了解沈仲章。而我欣然同意,是想到父亲重视口述史。父亲在1985年从3月到12月,每周拨出时间对我与相助者口述生平,留有好几百页笔录。他关照那只是毛坯,需要一轮接一轮调整与增补。尤其叮嘱要考虑历史背景,参比资料,仔细核证江南体育。

  我梳理父辈史料有年,但尚未致力访谈所点之题。因此,我事先做了些准备,请姐姐和嫂嫂合拢并核对信息。可书印出来后,才看了自己的第一组答言,就发现需要调整与增补,举数例:

  不久前了解到,缘分更早。抗战胜利后,诺曼底公寓是孔祥熙二小姐的产业。王德孚用公司名义,“顶”下大楼内几套公寓,每套几十根金条。从父亲某次口述中可辨痕迹,他曾助资,获口头承诺,602室将来归沈仲章。去年12月,本篇初稿就这么写了。临交稿,翻阅父亲专讲迁入大楼的口述笔录,他完全归功于王德孚的热心。

  多方查证并分析人物习性,三说对应三进阶:最初,父亲为友凑兴聚资,不在乎回报也无意张扬(他常这样);其后,王德孚仗义守约,父亲特意彰表;办过户时,再付几根金条当顶费。

  补个细节:我识字不久看房票簿,上面有个“万孚行”。十多岁时,有管理员来问:“万孚行是啥人?”父母不在家,哥哥亚宁回答:不是人的名字,是老早公司的名字。管理员讲:老早事体算了。后来,“万孚行”就不见了。

  查对父亲口述笔录,他作为“万孚行”人员迁入602。房票簿上,“万孚行”在“沈仲章”之前。房管处每次来新人,总先找“姓万的”。不得已才求其次,听忝列“次”位的“沈先生”解释。

  访谈时我把握不足,没说是谁。最近,外甥女石琳见示一份文件,她母亲王祖俊1953年去北京上学,迁出地址“淮海中路1850号602室”。看来,我家入住后,孃孃沈曼芝一家户口还在。应该说,她家也是武康大楼老住户。

  姐姐亚馨提醒需核查,我正在请教年长亲友。为避导误,先指出存疑之点,待弄清楚再汇报。

  父亲生前,我与姐姐已各自出国留学。父亲去世不久,哥哥去世。母亲邵嫣贞一直住在武康大楼602室,住到生命终点2002年。